江风像把旧镰刀,还豁了刃。割过烂苇子时捎带着阵阵水腥,钻进了老铁裤管。他眯缝着眼裹了裹身上的破羊皮袄,瞅着江上那几盏渔火,时常琢磨,这江风到底刮走了多少秋冬春夏。结果得到的答案无不是——又腥又涩刮个屁金色配资门户网,跟芦苇叶上的血一个味儿。
水神庙就在身后头不远,塌了半边墙,隔着老远就能瞧见那尊泥胎神像。半张脸塌了,剩下那只罩子空洞洞的,乍一看还真有点骇人。啥?香火?早被陈年的霉味和那股子木头泡烂掉的馊味,欺得无影无踪。
虽说寂寥,但也并非毫无乐趣。比如江风时常凑趣,不是浪头拍岸,也不是野鸭扑腾。是脚步声,很多很多脚步声,又像浪头拍岸,亦如野鸭扑腾。老铁懒得回头,只把刀往泥地里按了按。这可是老伙计了,“衣服”是鲨鱼皮的,磨得倒是油亮,就是有些坑坑洼洼,像他那张老脸。
刀剑在昏暗中闪着冷光,像狼群龇了牙。
“这次刀怕是得砍卷咯。”言语刚落,陡然转头,“柳白?”
适时,人群裂开道缝,走出名男子,玄色大氅,右手提刀。昏暗中脸色白得渗人,像刚从水底捞上来的玉。刀尖缠朱砂,一滴,两滴,砸在碎石子上,声音不大,却听得老铁心头微沉。
展开剩余81%血还没冷透,新鲜又热乎。
柳白在老铁丈许开外驻足,眼风扫过他佝偻的背脊,瞧向那把刀。
“你老了,”玄色大氅猎猎作响,声气又干又冷,“刀也钝了。”他轻抖刀身,血珠子在江面上缓缓消散。
“刀锈了会死,”老铁闻言只低头咧嘴笑,抬眼时,像是庙里泥胎生出眼珠子,死死钉在柳白脸上,“人锈了,更他妈该死!”
江心卷起大风,岸边渔火摇曳。破碎光斑跌落水面,又被涌动暗流揉皱、打散、重新拼凑。晃动间,仿佛映出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,就在这片江滩,就在那尊如今塌了半边的水神像前,割开手掌,指天骂地,吼着“同生共死”的俏皮话。热血、誓言滚烫得像刚出炉的铁水,如今被这江风一吹,只剩下股子糊味和铁锈气。
老铁脸上的皱纹更深了,像刀刻斧凿。
柳白那只没沾血的手,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下。他盯着老铁那张脸,似乎想从上面抠出点过去的痕迹。刀尖血落,砸在脚边被水磨圆了的青石上,绽开朵刺目的花。刀尖指向老铁心口,也指向后头那尊神像。
“血债,该清了。”
老铁突然咧嘴笑,没声,露出豁了口的黄牙,“屁话!”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柳白脸上,“二十年前,你就不该活着…走出这片芦苇荡!”最后一个字,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,带着陈年的腥膻血气。
“荡”字尾音还在风里打着旋儿,老铁佝偻的背脊猛地弹直了!
“呛啷啷.....”
泥地映白光,没有花哨,没有试探,撕裂昏暝,直奔柳白面门!决绝仿佛抽干了这具朽迈身体里最后那点热气儿。
柳白几乎在老铁肩膀耸动的刹那,玄色大氅便如鬼魅般翻飞。血刀后发先至,像月光无声无息。
“叮!”不是脆响,而是两块生铁狠狠撞在一处,沉闷到牙酸!火星子,不是一点两点,而是炸开片片金红!内息荡开涟漪,刀气纵横间扬起无形气浪,冲得江湖汉子们齐齐后退,脸色骤变。
两道身影倏忽绞杀。光不是光,是渴血的香,刀不是刀,是江心的涛。枯苇、烂泥,平地刮起了旋风!尖啸、嘶吼,压过了江嚎。那几盏渔火,被狂暴杀意搅得更加破碎,光影凌乱地泼洒在庙墙和神像上,忽明忽灭,恢诡谲怪。
死亡的旋风,裹挟着二十年的恩怨背叛,猛地将两人撞向那扇破旧庙门!
“轰隆!”门板像纸糊般碎裂飞溅!两团影子射入庙内,卷起沉积多年的积灰,像团迷蒙的黄雾。
庙里庙外猛风骤雨,金铁交鸣。神像脚下那只半人高的巨大香炉,“哐当——!”倾翻!雨水浑浊发黑,混着厚厚的香灰,还有刚刚溅入的、温热的猩红,哗啦全泼了出来,在地上肆意横流,像幅狰狞的泼墨画,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。
就在这污秽横流的瞬间,老铁喉咙里发出声极其古怪的声响,像被什么堵住了气管。那声音卡在喉咙深处,只挤出声含糊不清的短促音节,“呃…嗬…”那把豁了口的刀,距离柳白咽喉仅余毫厘,却再也无法寸进。
柳白踉跄后退,重重撞在供桌上,震得泥胎直晃荡。袖管齐肩而断,伤处血肉模糊,露出森白骨茬。他右手拄刀,死死盯着老铁。老铁还站着,像尊雕像。那把豁口的刀,还固执地指向他,但眼神中那两粒红彤彤的炭火,正在急速暗淡。喉咙里那古怪的声响彻底停了,嘴角却极其缓慢费力地向上扯了扯,似是想咧出个豁牙的笑——终究没能成功。
“嘎吱…咔嚓…”
令人牙酸的碎裂声,从他们头顶响起。那尊早已残破不堪、被香火遗弃又被刀气震荡的水神泥像,身上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纹!随着头颅歪斜缓缓砸落!整个身躯如同山崩,裹挟着千钧之力,朝着下方人影倾覆下来!
“轰——!!!”
烟尘浓密,像条狂暴的灰色巨龙。从坍塌的庙门、破窗汹涌而出,裹挟着土腥味,瞬间弥漫了整个江滩。
废墟边缘,一只手猛地从瓦砾尘土中伸了出来!那手沾满污泥和血,五指痉挛般地抓挠着地面。接着,柳白用仅存的右臂,艰难地撑起半边身体,从废墟的缝隙里挣扎出来。他喘着粗气,浑浊的目光在尘土中艰难地搜寻。终于,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,看到了半埋在碎砖烂瓦和神像残骸下的一条腿——穿着那条沾满油渍和泥污的灰布裤子。
柳白像头濒死的野兽,爬到了近前。颤抖着伸出右手,想要扒开碎砖烂瓦。却在指肚触及废墟时,停住了手。他就那么跪着,佝偻着背,目光落在旁边不远处——那里,静静躺着把刀,老铁的刀。
刀身沾满了泥污和血痂,刀尖豁开了道明显的口子。柳白伸手握刀,入手冰冷。摇摇晃晃站起来时,将豁口刀高高举起,“嗬——!”一声嘶哑的、耗尽生命的低吼,刀锋狠狠扎下!
“锵!”
豁口刀深深没入土石,直没至柄!刀身震颤,发出嗡嗡哀鸣,最终归于死寂。这把跟随了老铁一生的老伙计,如同一座突兀的墓碑,插在废墟前。
江风呜咽着掠过废墟,柳白瞅了瞅冰冷的瓦砾,又看了眼那把豁口刀。缓缓抬头时金色配资门户网,越过了那些沉默、模糊的人影,投向远处。他学他咧嘴笑,却比哭还难看,“这江湖…真他娘的…锈透了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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